台北德貴

 

這一天，是我們與叔叔阿姨們的初次相遇。

參與這次活動的住民形形色色：
似乎受過嚴重撞擊，頭骨呈現一大塊凹陷，在人群中特別顯眼的叔叔、
身體被禁錮於窄小輪椅上，無法隨心所欲自由行動的叔叔阿姨們、
從小就由於智能障礙而住進護理之家，臉上不時綻放燦爛笑容的大哥哥、
早已喪失語言溝通能力，仍然努力嘗試與我們交流的阿嬤、
從頭到尾面無表情、神情呆滯，抑或呼呼大睡、意識不清的幾位叔叔阿姨、
神情看起來非常痛苦，似乎由於無法忍受嘈雜，而在活動中途離席的阿嬤、
看似與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其實生命正在進行最後倒數的癌末奶奶……。

在此分享一個故事。
一位坐在輪椅上的阿嬤，向我招了招手。
我微微彎下腰，將耳朵靠近她。
當我側耳湊向她，我所聽見的，是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咿呀聲。
起初，我認為是自己沒有聽清楚。
於是我不斷重覆她的話語，
試圖透過她接下來的反應，理解她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再三嘗試未果，
我只好不時以點頭或微笑回應阿嬤。
最後，我決定向站在阿嬤身後的社工求助。
「阿嬤在說什麼？」
我低聲拋出了內心的疑問。
「她是因為失智才會這樣，其實她沒有特別想要表達什麼。」
恍然大悟的同時，我忍不住想著：
「再怎麼努力都難以被他人理解的阿嬤，有時候，會不會因而感到寂寞呢……？」

當時發生了一件有趣的插曲。
有一位阿嬤看見我，用台語對我說：
「夾水、夾水(美)！」
她接著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一位同學，並且對我說：
「緣投、緣投(帥)！」
我抱著好玩的心情，呼喚那位同學過來，
向他分享阿嬤和我之間的互動。
沒想到，阿嬤開始向他進行「身家調查」。
「你幾歲？」
「我３０多啦～」
「結婚沒？」
「還沒，我還單身。」
阿嬤於是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要娶、要娶！」

出乎意料地，她指了指身旁的我。
我和那位同學同時哈哈大笑，
「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啦！」
同學趕緊向阿嬤鄭重澄清。

最後，活動即將進入尾聲，
大家一起為住民們合唱「感恩的心」。
同時，我們各自走向前，一一與他們握手。
當我向叔叔阿姨們伸出雙手，
我看見了一些綻放在臉上的笑容。

 

有一位總是眉頭深鎖、看似在沉思的阿公，
由於我在活動中不時找他互動，他看見我的出現，露出了一抹微笑。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
是一位從頭到尾都全心投入活動，臉上總是帶著可愛笑靨的阿公。
他當時帶著不捨的表情，緊緊握著我的雙手，
似乎正在感受我掌心的溫度。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終於將雙手放開。

相較於充滿生氣的兒童營，
在樂齡關懷，我時常感受到無盡的苦澀。
我什麼話都沒有對他們說，
因為我怕自己會抑制不住淚水。
儘管在向叔叔阿姨們握手道別時，
我的視線早已一片模糊。
當我握著每一位長輩的手，
我都會在心中默唸一聲「阿彌陀佛」。
我希望透過這聲佛號，
將我的千言萬語，化為真摯的祝福。
儘管無法幫助他們從根本上解決心中的煩惱，
至少，我們曾經共度一段愉快的時光，
在這短短的一小時內，我們清晰感受到彼此內心的溫度。

「掰掰，要再來哦～」
經過一些盯著電視機的長者身旁時，好幾位阿嬤留意到我們的出現，
於是滿面笑容地向我們揮揮手。
我對於她們流露出的熱情感到驚訝。
每當參與樂齡關懷，總是能夠深刻體會到「一期一會」的涵義，
也因此，對於每一次陪伴阿公阿嬤的因緣，我都會感到特別珍惜。

「我們一定還會再來的！
無論還能不能夠再相見，
我還是覺得很高興，
至少，我們共同擁有這段回憶，
感恩我們能夠有機會相遇。」

 

文 @小菩薩的姊姊
圖 @ 謝佳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