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德貴

青年卓越禪修營-蘇寬明

2019-08-20

我悲觀,矛盾,善於冷嘲熱諷。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對於塵世的歡樂,由於其易逝與空虛的本質,而產生煩厭,偶爾以將它與糞尿和屍體作聯想為樂;卻又對高尚的情操不感興趣,認為那是在道德的巔峰上專屬於聖人的無聊。

 

但同時,由於對於死亡的恐懼,又帶有一種矛盾的情緒,想要模仿某些前人在體驗過浮華生活後最終轉向宗教的生活方式,對我來說,假如不是毫無信仰地度過一生,那至少也要厚顏無恥地嚐盡自己厭棄的浮華生活,才有充足的理由開始積極地尋求宗教的依歸。

 

 

在參加禪修營之前,我並沒有抱太大的期待,是因為對於佛教精神和禪修有著朦朧的興趣才選擇參加的。

 

根深柢固的傲慢,讓我拒絕想像自己有任何改變的可能,甚至以一種不置可否的態度看待虔信的人們。

 

禪修營期間,我無時無刻不檢討自己。因為在我發掘自己的內心後,明白這些傲慢與憤世疾俗,其實只是更深層的自卑所樹立起來的防衛機制。

 

總覺得,承認自己渴求他人認同是件丟臉的事,遂下意識地否定他人,貶低他人:因為在要尋求他人認同之前,我的自卑就預先設定了自己必定會被他人冷眼看待。

 

同時,這個預先設定本身,事實上就是一種期望,期望他人認可,在意別人眼光——

 

這是在我在經歷過一些自己誇張化的恥辱而變得憤世嫉俗之前,深藏著的一個羞澀善感的童年——我並沒有自以為的那樣辛辣刻薄,並沒有那麼排斥一切普世價值,然而我卻選擇一個僅能供臨時棲居的假象,哪怕是放棄了整個生命,也不願誠實面對自己。

 

聖嚴師父強調的獨立人格,是我自以為具有,卻仍猶不足:否則,我怎麼還會透過社群軟體穿梭於隱匿群眾的起鬨與表演間?

 

而我後來才明白,我的自卑常偽裝成慚愧,但那是虛假的慚愧,它只不過導致了傲慢,因為那種假的慚愧是建立在一個「理想的我」之上。

 

而真正的慚愧,建立於對自己的真實理解,是我單純地明白我做得不夠好,而且不會拿一個規定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他人,反倒是檢討自己是否愧對於他人。

 

 

最深刻影響我的,並不是那些激烈高昂的思辨,而是法師們的身教與言教:

 

從清晨領著我們走山路的背影,到傍晚Q&A的時刻,都潛移默化地點燃我內心的某些元素——那是塵封已久的、內在向善的渴望。

 

此刻,既然我對於塵世追求的歡樂漠不關心,那麼就應該不再左顧右盼,並開始跟隨佛陀的腳步,因為也只有這樣積極的信念,才能讓我不再對生命感到茫然無期。

 

能「把生命留在現在」,就是因為參透了生命內在幸福的真諦,佛法引領我向善的目標並非一個向未來的實現過程,它不在乎橫向的時間發展,而是在每個瞬間縱向地提升我的心靈。

 

然而,無論是演柔法師說到自己的經歷,還是演無法師跟我說到「這一期」生命,都使得我重新去認識生命與死亡的更深層意涵。這些,都發生在皈依前的夜晚。

 

在禪堂公園禪修時,有隻螞蟻爬到我的右耳,我試著把它想成是耳朵本身的癢,就如同腳的酸疼那樣,去處理自己的感覺。在「我意識到螞蟻還在」之前的兩三秒之間,我發現那段期間裡螞蟻跟我的耳朵沒有分別,忽然稍微明白泓學老師舉佛陀割肉餵鷹的例子。

 

要不是恰巧前一天聽過這個更深廣的道理,我又怎麼能用自己有限的理解能力,將這細微的肌膚感觸推廣到眾生的無分別相呢?

 

這讓我想起,有時候在短短的兩三天之內,會驚覺各自獨立的事件都很恰巧且密集地產生了關聯,就彷彿是注定要發生這類似的事情一般。

 

 

禪修營的最後,我選擇了皈依三寶,彷彿有種隱約的力量在告訴我,再不開始勇猛精進就來不及了。

 

同一天,聖嚴師父的開示,也消解了我對諸多可能性的嚮往與徬徨不安。

 

還記得,當時遊心場的燈光似乎更亮了些,在一片祥和而莊嚴的誦經聲中,演無法師替我戴上了佛牌,他僧衣垂長的兩袖緩慢地拂過我的臉龐,將我包覆,並短暫地沒入充滿祝福的庇蔭中。

 

我持續小聲地誦念經文,合十的雙手間掛著一串念珠,散發深沈的微光。

 

 

 

這時,

我開始是個佛教徒。

 

 

文@蘇寬明 

圖@周敬淳